
圖 : 翻拍 文 : 木槿
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飛行,紀雲天睜開惺忪的雙眼望著窗外,朵朵忽遠忽近的雲彩,彷如綿亙在山巔的純白銀絲帶,才恍然想起正翱翔在無邊無涯的天際。
看看手上的錶,已是清晨五點半了。挪一挪有些僵硬的身軀,現在已不比年輕時候了,雖然只睡了兩三個小時,但總比時差一夜無眠的好。
沒多久,感覺飛機已緩緩的開始下降了。空姐用那甜美又熟練的語調,說著;各位旅客,歡迎搭乘長榮航空的班機,我們即將降落在台北中正國際機場,謝謝您的光臨,在安全帶的指示燈還未熄滅之前,請繫好您的安全帶...想一口氣說完該說的台詞,心情也和旅客般的想快點著地吧。
這次回台,是匆忙的決定的。因為突然過勞而病倒的弟弟,正等待著換腎的評估,真是讓原本平靜的家庭,頓失依靠,陷入苦海。長期旅居海外的紀雲天,身為長子與兄長,更沒有拒絕探望的理由了。其實心裡最想見的人,除了弟弟就是讓他情牽二十幾年的女孩,朱顏。
背著一個簡易的背包,紀雲天走出偌大的入境大廳。由於是清晨,來往的人潮稀稀落落。站在門外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抬頭望著台北有些灰濛的天空,腳下是踏實的踩在祖國的領土上。空氣中也開始凝結著些許祖國的悶熱了.....。
往撘乘汽車的方向走去,紀雲天不由自主的想起,有一年也是搭這樣的早班機抵達,而朱顏硬是要一大早的來接他,當時的心情是甜蜜與喜悅的,就算長途的飛行跋涉,卻一點也不覺得累。一走出大廳,就看見朱顏燦爛的笑容和手上為季雲天準備的冰豆漿...。
離開的那一天,朱顏也不捨的淚灑機場,在機場二樓的晶華餐廳叫了點心,卻只吃了一點點就食不知味了,斗大的淚珠強忍著在眶中打轉。
思緒由遙遠的時光隧道拉回,紀雲天買了往中壢的車票,腦海裡盤旋著朱顏的燦爛笑容,和悲傷痛哭的模樣依稀如在眼前。自從認識她的那一年起,就這樣無由的情牽數十年,無法擺脫的牽掛,自己也未曾想要逃離過。對於朱顏這份情,有時很難區分,因為就像家人一般的熟悉了。
在邊城,有山有海的地方,認識了朱顏,那一年她才十八歲。
當時紀雲天帶領了一群官兵正準備下鄉助民割稻,在緩慢又老舊的火車上認識了朱顏。朱顏和一群同樣年輕的女孩開朗的大聲談笑著,紀雲天被她的深邃雙眸和黝黑的膚色所吸引,心想;她是山地女孩嗎 ? 不由自主的,紀雲天對這侃侃而談的朱顏緩緩靠近,釋放出溫暖又祥和的笑容,深怕被這一群年輕的女孩給拒絕,罵他老不休或神經病之類的。
出乎意料的,這群女孩起鬨著說,沒有看過這麼帥的帥哥,要不要和她們一起去山谷裡抓螃蟹和烤山豬肉。紀雲天被她們的無憂和坦率的個性給感染,彷彿已聞到烤好的山豬肉的香味了....。
朱顏的個性很開朗,但和其他的女孩有些不同,一時間說不上哪裡不同。笑鬧中,紀雲天技巧性的說,妳們皮膚都這麼健康(黝黑),是這裡的原住民嗎 ? 大夥兒笑成一團。而有位胖胖的女孩說 : 我們都是的啦,但只有朱顏是假的啦,她是混合的啦。
紀雲天被這樣的回答,感覺有些迷糊了,但也感染了她們的青春洋溢。最後搞清楚,原來朱顏的爸爸是大陸來台的老兵,娶了當地原住民的老婆,所以朱顏的口音真的是一種很特別的混合體,而眼神也不時的傳遞一種捉摸不定的氣息
。讓人想親近她,又覺得有些遙不可及。
下車前,紀雲天將服務單位的地址給了朱顏,並要她好好完成學業。有空時可以寫信給他,無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事都可以。
離別時,朱顏揮著手,穿著一件破舊的牛仔褲和一件有些蠟黃的白襯衫。直到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月台的盡頭,紀雲天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任務,帶了一群的官兵要到小鎮上助民割稻呢。
朱顏忙著最後一學期的課業,畢業典禮也即將到來。某天下午,訓導處廣播有她的信件,她飛奔的跑去,打開一看,原來是季雲天寫來的信。娟秀又工整的字跡讓人想一口氣讀完它,頓時一股暖流瞬間的流入心底深處。
信上寫著 : 朱顏,還記得我嗎 ? 我是在火車上與妳們相遇的季大哥,大妳五六歲,這樣的自稱不為過吧 ? 最近忙著畢業考吧 。未來打算如何呢 ? 繼續升學還是要工作 ? 凡事不用心急,確定目標再行動,希望妳有一個美好的未來。有空可寫信給我,我在這山裡生活很單調枯燥,還有半年時間才離開這個人間仙境。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書,所以我買了一些書,有機會可以送你幾本不錯的書....。
寫了整整的一頁,朱顏在放學回家的長坡堤上又細看了一遍,感覺像是一個兄長般的問候與叮嚀,自己也不做它想的放進書包裡。清涼的晚風,夾雜著陣陣的青草味,天際的晚霞像是要參加盛宴的濃妝豔抹,一片絢爛。
未來 ? 朱顏沒有想過,只知道不可以再增添父母的負擔了。不忍再看見老爸每次為了籌促學費而東借西借的,女孩讀那麼多書也沒用,早晚得需嫁人,太浪費錢了。朱顏自己彷如已找到合理的藉口,也找到方向了。心想,都市人哪裡會知道鄉下人的悲苦啊。
朱顏回信了,也大概的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未來。
沒多久,朱顏畢業了,先回到鄉下的老家。母親在山裡種的玉米正成熟,要朱顏每天到山裡幫忙採摘。平日很少做農活的朱顏,頓時覺得腰酸背痛,更能體會父母的辛勞。忙了大半年,這點收成的玉米又能賣多少錢呢 ?
朱顏心想著,要到哪裡工作呢 ? 只有高中畢業的學歷,又怎能找到好工作,可能只有到工廠當女工的命運了。想想,那也不錯,總比在家種玉米好吧。
某天早晨,朱顏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,正沉醉在鄉野的鳥語花香,突然遇見穿著軍服的紀雲天迎面走來,心裡驚訝無比,怎會知道自己住這裡呢 ? 原來是季雲天早就問過她的同學,而自己前來試試運氣的,沒想到果真遇上了。
已是深秋,堤岸邊長滿了銀白色的蘆葦,隨風舞動著,夾雜著幾許蕭瑟與詩意。兩個人漫步著,彼此沉默了一段時間,紀雲天才開口說;我要退伍了,特別來向妳辭行的,也帶來了一些書送給妳。如果妳有機會到台北,可以打電話給我,書上有我家的電話號碼。紀雲天一口氣的講完來意。
朱顏接過書,並表示了謝意,嘴裡叨唸著不需大老遠跑來的,嘴角邊漾起了一 抹微笑。紀雲天突然感受到,就是被這笑容無由的吸引而來的。朱顏不想帶紀雲天到自己破舊的家,還不想讓他人了解太多屬於自己的卑微,況且能居住在台北的人,家一定是很漂亮的,朱顏心裡自己這樣暗想著....。
退伍回到台北,紀雲天開始忙碌屬於自己的生活,暫時也忘記了朱顏。
沒多久,朱顏也經由別人介紹到了台北,在一家私人企業裡當個小職員。離開了窮鄉僻壤,到這繁華的大台北,朱顏對這一切都充滿著新鮮與好奇。
剛來台北,朱顏沒什麼朋友,下班之後也老是待在工廠裡幫忙,八九點才回宿舍裡休息。某天突然想到,打個電話給紀雲天,想告訴他自己已經來台北工作了。電話接通,朱顏一口氣的講述自己的現狀,真怕電話會斷掉式的,但也難掩心中的喜悅,第一次感覺紀雲天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。
接到朱顏的電話,紀雲天有些悸動,但心裡很是高興,至少她是把他當朋友的。想到離鄉背景的她,不知道習慣這個大台北嗎 ? 於是約了朱顏週日的時候出來走走,順便見個面。
屋外有些冷冽,這樣的天氣,今天要和紀雲天見面,朱顏心裡說不出是忐忑還是喜悅,已一年多的時間沒見面了,自己是變了許多,頭髮長了,會打扮了,
愛說話了....。
假日的台北車站,南來北往的車流,熙熙攘攘的人群,川流不息。朱顏遠遠的就看見帥氣又斯文的紀雲天,站立在人群中,翹首引盼,似乎在迫切的尋找些什麼。
朱顏穿過人群,悄悄的走到他跟前,大叫一聲 : 紀大哥,我是朱顏。
站在紀雲天眼前的朱顏,已不是一年多前見到的短髮稚氣的模樣。及肩的長髮,穿著著一身紫色碎花呢絨小洋裝,腳上踩著半跟的黑色高跟鞋,將勻稱纖細的身材展露無遺。略施脂粉,看起來更增添些許女性的嫵媚。也許,淺意識裡,朱顏想要傳遞著自己已是都會裡的小女人。
紀雲天定神一看,被那似曾熟悉的眼神給震懾,很難想像眼前的漂亮女孩是一年多前所認識的朱顏,朱顏露出甜美的笑容,已看穿紀雲天對自己的蛻變,有很大的驚訝。
兩個人散步在台北的新公園裡,朱顏開心的描述著現在的生活點滴,弟弟也上高中了,學費還是自己賺的錢繳的,已能幫父母分憂解勞了,雖然薪水不多,但也知足了....。
朱顏似乎有說不完的話,想一股腦兒的傾洩完。紀雲天看著眼前的女孩,在她臉上看見對人生充滿希望的光采。才初出社會,還不知社會的現實與冷酷,還有漫長的道路正等著朱顏去歷練,去體會。
近午時分,紀雲天帶朱顏到希爾頓飯店裡用餐,一來慶賀朱顏找到工作,二來今天難得打扮這麼漂亮,該到這種地方用餐。
走進大廳,花香四溢,美麗的水晶吊燈,將大廳點綴的碧麗輝煌。朱顏張大眼睛,目不暇給。第一次走進台北五星級的飯店,真的彷如在夢境中,令朱顏久久無法回神。
上了二樓,選好靠窗的位置坐下,輕柔的音樂悠揚的環繞在四周,心情頓時也變得溫暖與平靜。朱顏猛喝著溫開水,眼睛咕嚕咕嚕的打量著四周,然後悠悠的說 : 紀大哥,這裡用餐很貴吧,我們可以在外邊隨意吃的....。
紀雲天看著眼前凍得有些顫抖的朱顏,感覺萬般的不捨。人的命運就是不同,有些人天生幸運吃好用好,有些人一輩子都被時間與金錢追著跑。
日子就在忙碌中消逝,朱顏也投入自己的工作中。假日時,偶而也出來看看電影,吃吃小吃,和說不完的趣事。紀雲天也看見朱顏愈發的美麗成熟,更喜歡看她飄逸的長髮,總是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。
某天,紀雲天接到美國申請的學校寄來了通知,要他去面試與就學。這件事情,紀雲天從來沒有對朱顏提起過。這些時日的相處,紀雲天可以感受到朱顏已有些依賴他了,這時候能說嗎 ? 怎麼說?何時說 ? 就這樣糾結著....。
想了多日,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。紀雲天決定和朱顏說清楚,否則自己是無法遠行,也不是自己為人的風範。約了朱顏出來,這次選擇美麗的碧潭,正逢月圓,湖水清澈,波光粼粼,晚風明月,是一個談心的好時機。而不疑有它的朱顏,帶著喜悅的心情前往赴約,嘴角洋溢著甜蜜的笑靨,心想著有許多話要說。
紀雲天凝視著眼前的朱顏,正值雙十年華,人生最美麗的時光才開始,怎能開口要求與他一起遠赴重洋,那是一條艱辛的道路....。也許某天會遇見讓她心儀又對她好的男孩....,自己編造了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。
當紀雲天鼓起勇氣,表明了要出國讀書的計畫,暫時會離開台灣,至於多久,還沒有確定的時間....。朱顏聽著,心底五味雜陳,雖然知道自己的學歷與身分是那麼的懸殊,早就該退出這個戰局,但心底又莫名的渴望與無法阻攔,如果時光能倒流,自己應該多讀點書,至少.....。
想著想著,斗大的淚珠,如泉湧般的潰堤。紀雲天不知道朱顏會如此的傷心,一時也嚇慌了,不知如何是好,直說對不起。朱顏連忙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,抽咽著,直說 沒關係....。
空氣頓時的凝結了,彷如過了幾個世紀那樣長,只聽見彼此心海裡如碧波萬頃,和那止不住的情慾糾結,是愛,還是礙,彼此都找尋不到方向與答案。
那一晚,朱顏哭得很傷心,彷如要把心中的委屈哭盡。雖然知道這樣的別離,不是生死離別,也許有再相見的一天,也許自己也可以努力學習,有朝一日也可以前往。但一想到自己還得賺錢供養弟弟唸書,還有漫長的幾年,自己又哪有資格來談論這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紀雲天走了。在離開的前一晚,朱顏去找他,一來送行,二來幫忙打包行李,朱顏沒有掉下一滴淚,她不希望阻擾紀雲天的前途。人各有志,攔不住的還是攔不住,又何必如此兒女情長....。
日子又歸於平靜,朱顏安排了假日返鄉探望父母,也給小弟寄了生活費。母親為風濕所苦,天氣一變化,關節就疼痛的厲害,玉米也背不起來。朱顏責怪母親,少背一點,或者請別人幫忙。朱顏每次由老家回來,都會跌入莫名的傷感,望著車窗外的海天一色,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麼呢?終站是哪裡呢?
紀雲天到了美國,辦好了一切入學手續後,開始到中國唐人街,尋找打工的餐館。很快的一切就緒後,抽空寫信給朱顏,向朱顏描述了狀況,並要朱顏保重自己,不要傷心難過,他會在朱顏熟睡的每個夜晚,在遙遠的地方,守護著她.....。
朱顏收到信,看完後就塞入抽屜哩,沒有馬上回信。很快的,忙碌的生活,讓遠方的紀雲天和朱顏彷如失去了連絡,彼此忙於自己的世界。
轉眼,半年過去了。冬日也悄悄的來臨,當耶誕鐘聲四處揚起之時,朱顏接到了紀雲天寄來的聖誕賀卡。打開一看,自動的旋轉音樂輕輕響起。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士牽著穿著白紗的女孩隨著音樂,輕輕的舞動。朱顏看傻了,瞬間,斗大的淚珠又不聽使喚的滑下。原來,在自己的內心深處,一直是深深的思念著,只是不想去承認與觸動它。
朱顏回信了,表達了謝意與思念之心,也傳遞了不泛追求者,但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紀雲天最美麗的新娘,一起倘佯山林綠野間....。
紀雲天收到了信,心裡感覺非常的溫暖,在娟秀的字跡上,彷如已嗅到朱顏淡淡的髮香,如果時光能倒轉,自己是否還會選擇這樣的道路呢 ?但是,彷如這已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了。
時光飛逝,紀雲天艱難的完成了自己選修的學業。而在中國城打工的期間,認識了開餐館的老徐,在彼此理念相投之下,紀雲天想留下來給自己試試看,開餐館一直是自己的夢想,也許今天就是一個機會。
由於忙碌,紀雲天與朱顏的信件往返也淡了,朱顏也知道紀雲天準備留下來與人合作開餐館了,也許一切的夢想,到這裡已經很明確了。情深,又有何用 ? 緣淺,是甩不開的結局。朱顏開始有些動搖了....。
期間,三四年的空白,紀雲天忙於自己的事業,也沒時間給朱顏寫信了。而朱顏,在一次友人的介紹下,認識了同鄉的柳強。初見面,感覺還幽默風趣,在台北開了間小小的修車廠。也一樣的只有高工畢業的學歷,看見朱顏很是喜歡,也表態會常常帶朱顏回鄉下探望父母。朱顏被他的孝順與誠懇打動,沒多久,就答應與他成婚了。
而在美國的紀雲天,也在一次基督教的禮拜中,結識了一位台灣的華僑,因為相談甚歡而到教堂結為連理。故事到此,一切彷如已到了終站,各有各的美好歸宿了,又有何求 ? 愛到終點,就是希望彼此過得幸福,不必在乎天長地久,只是偶而想起曾經的擁有,不是嗎 ?
朱顏結婚了,還是敵不過世俗的枷鎖。彷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宿命般,很難去抗衡,尤其當自己覺得心已如止水,愛也隨風飄然而去的時候,沒有承諾的等待,只會讓自己慢慢的枯竭老去而已....。
選定了日子,柳強滿心歡喜的大宴賓客。原來他的朋友可是來自四面八方,大聲吆暍的比比皆是。朱顏強顏著歡笑,但還是感覺得刺耳,好幾次都想迴避。這個婚宴,朱顏沒有太多的喜悅,只覺得是人生必走的一段路罷了。
婚後,朱顏照樣上班,她不想失去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。雖然離家有些遠,但她喜歡早起搭公車的感覺,看著車窗外早起為一天生活忙碌的人們,看著東方緩緩升起的旭日...。
朱顏開始過著職業婦女的生活,也試著去接受老公家的親朋好友。尤其在週末假日,總有一些川流不息的人,朱顏也盡量的去迎合。雖然手藝不好,朱顏也努力的學習著。
日子,在有些忙碌中渡過,朱顏才猛然想起,好久沒有回家探望父母了,小弟也早就退伍了。
柳強卻冷冷的說,那窮鄉僻壤的,有什麼好回去的。朱顏聽了,很是生氣。心想,我把你的家人當家人,把你的朋友當朋友,才一年半載的時光,卻已變了樣,完全沒有信守承諾。
柳強不以為意的,才一年的時光,完全將自己霸道無理的個性顯露無遺,甚而還會借酒裝瘋。
朱顏有些苦惱,也變得沉默。雖然,也很想安慰自己有要隨遇而安的想法。
日子,開始變得乏味了。也常常為了一點小事而爭吵,甚而開始說起難聽的話語,這是朱顏始料未及的,難道沒有感情的婚姻不能用關懷與愛去修復嗎 ?
每到下班時刻,朱顏有些排斥早回家,總是找些事情在公司裡逗留。一次兩次還好,久了,柳強開始咆嘯了,認為朱顏故意找藉口逃避,不做家務。
朱顏不想解釋太多,白天的忙碌讓她回到家裡不想多說,由心裡感覺到累。愈是如此,和柳強的關係愈糟。
某天晚上下班後,朱顏要和同事聚餐,柳強也和三五好友喝個酩酊大醉。夜裡,還把朱顏叫起來興師問罪。朱顏不想回應,但卻無法忍耐這樣的疲勞轟炸。很想逃離這樣的心靈與肉體的折磨,厭惡的心情彷如靈魂已四處遊走。
這樣的情結,常週而復始的發生,朱顏開始失眠了,體重也急速的下降,吃了東西就想吐,有時腦子裡一片空白,喜歡看著火紅的夕陽墬入山谷,彷如自己的生命也將如夕陽般的殞落,那不知有多好....。
柳強又喝醉了,這次他回到家裡開始摔東西,朱顏開始有些懼怕了。她縮在牆角動也不敢動一下,深怕自己像那花瓶般的一摔就碎了。
眼尖的柳強,彷如看出朱顏心裡的懼怕,紅了眼似的,一把將朱顏拖起又重重的摔下。朱顏欲逃跑卻不小心撞上了牆腳,頓時肚子劇痛的寸步難行,不支倒地而昏眩過去....。
當朱顏睜開沉重的雙眼時,人卻在醫院裡。醫生告訴朱顏小產了,才兩個月尚未成型的寶寶就變成天使了。朱顏很沮喪,也感覺很無能,自己心愛的孩子都無法保護,還有什麼權利當母親。
儘管柳強再三的懊悔與道歉,已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。朱顏開始考慮這樣的婚姻存在的價值 ?....。
那段時間朱顏很自由,去哪裡柳強都不過問,只要朱顏喜歡。
朱顏也感受到柳強的變化,但她一點也感覺不到喜悅,日子淡如開水,無色無味。
朱顏開始喜歡打扮了,每到假日,總是先到美容院梳理頭髮,時而讓烏黑如綢緞般的秀髮如飛瀑般的滑下。時而將頭髮高高的盤起,梳個髮髻,感覺高傲動人。柳強也發現朱顏的變化,但朱顏總是默默無語。
又逢假日,朱顏精心打扮後外出了,柳強遠遠的跟著朱顏,想知道她見什麼人 ? 做什麼事 ?
朱顏走進了一家不是很起眼的西餐廳,名字叫 "舊夢 " 。裡面的裝潢有些老舊,似乎合乎舊夢這個名詞。
選定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,服務生過來招呼,朱顏喝了口沁涼的檸檬汁,心底仿如踏實又恬靜。因逢午茶時間,人煙有些稀少。悠揚的鋼琴伴奏圍繞整個空間,讓人沉澱在浪漫的氛圍裡。
朱顏點了兩杯咖啡,和兩份藍莓蛋糕,服務生以為朱顏在等另一位朋友。
就這樣,朱顏慢慢的品嚐著溫熱的咖啡,聽著音樂,時而望向窗外,而等待的人一直未出現。
約莫過了兩個小時,朱顏起身去買單,彷如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,緩緩的步出餐廳,眼神飄渺的凝視著遠方。而等候已久的柳強,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,心裡狐疑著,等候的人會是誰呢 ?
就這樣,週而復始的,朱顏總是精心打扮後和一個無影的人對坐,時間一到起身而離開,彷如陶醉在這樣的情境中一樣。某天,柳強按耐不住了,破口則質問這樣的行徑是不是瘋了?....。
朱顏對於此事,不想做任何的解釋,只是報以無言的回應,久了,柳強也不再關注此事。某天,朱顏到了餐廳,依然如昔的點了兩份咖啡與餐點,靜靜的吃著,喝著,突然由皮包裡拿出一張泛黃的紙條,看著裡面的字跡,撥起了手上的電話。
突然傳來一個男子,似睡夢中不清晰的回應,對方喂了一聲,朱顏開口說話了;謝謝你陪我來這裡喝咖啡,下次要換地方了,我再告訴你在什麼地方。
朱顏掛了電話,遠在美國的紀雲天被這突來的台灣電話,弄得摸不著頭緒,但隱約中聽得出來是朱顏的聲音。躺下後,腦海裡全是問號,已這麼多年沒見面,發生什麼事了嗎 ?
沒多久時間,朱顏和柳強,在理性的狀況下協議離婚了。朱顏什麼也不要,只求回到原來的自由,想讓自己離開這讓人窒息的環境,也許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決定。決定之後,反而沒有很責怪柳強,覺得自己也沒有用心對待吧。
朱顏將自己的衣物,暫時的寄放在友人寶珠的家,寶珠用不捨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瘦弱又憔悴的朱顏,這麼多年來,一起離鄉背井到這繁華的大都會,看盡朱顏的潮起潮落,居然又回到原點,真不知朱顏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?
這麼多年來,雖然身在台北,因為有工作,身上自己也存了一點錢,雖然不是很多,但回鄉下開個小店應該是不成問題的。朱顏開始上網查詢,不知要賣些什麼,只能在網路世界裡看著各式各樣的生活方式,也明知道,只要生活有重心,日子自然能過得下去的,而在哪哩,又有什麼重要呢 ?
經過思考,朱顏決定先回鄉下老家。自從父母都相繼離開之後,老家就閑置在那裡,小弟偶而會回去看看,打掃打掃,顯然已變成了民宿一樣,也不知門庭外的雜草有多深了。想著想著,多少的塵煙往事如在眼前,彷如只是昨天的事一樣,清晰的讓淚不知不覺的滑下。
告別了好友寶珠,寶珠不捨的紅了雙眼,緊握著朱顏的雙手,要她堅強好好過日子,要記得有她這位朋友,朋友多了路才好走。並叮嚀多吃一點,養胖一點,實在太瘦了,有空一定要記得常聯絡.....就這樣叨叨唸唸的送朱顏到台北火車站....。
回到東台灣,一個名叫磯崎的小村落。一切顯得那麼的安靜,海水湛藍如昔,天空一望無際,只聽見遠處偶而傳來小孩的嘻笑聲。朱顏坐在一塊大石頭上,望著那潮來場往,彷如千潯的浪花,永不倦怠的拍打著沙灘,是嗚咽還是在歡唱,有些飄渺的讓人分不清楚。
村子原本就沒幾戶人家,當朱顏回到家時,已引起了鄰居們的騷動。熱心的阿姨們爭相過來打探,以為朱顏只是回來住幾天,卻看見客廳裡大包小包的行李,大家都睜大了眼睛,等著朱顏回答。
朱顏看見一個父親由大陸探親帶回來的竹編小藤椅,默默的擱置在牆角下,拿出來用抹布擦擦上面的灰塵,如釋重負的坐在那張父親遺留下來卻堅固異常的圓竹編椅子上。
鄰居阿貴姊,特別心疼朱顏的突然回來,一定是哪裡不如意了,遞過來一罐礦泉水,朱顏才想起一大早到現在還沒喝口水呢,感激的望著阿貴姊,從小就陪伴著長大,情同姐妹一般呢。
大約放置好行李,朱顏走到家的後院,雜草確實已半個人高了。卻見那....(待續)